第172章 幽冥圣主(2 / 2)
如果当时她没有走那条山道,如果她听见狼嚎选择绕行,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。
但命运就像终年不化的积雪,看似柔软,实则每一片落下的轨迹都已注定。
少年被带回青荇山后,在乌竹眠的院子里养了一个月伤。
一开始他不说话,也不肯告诉任何人名字,唯独乌竹眠靠近时,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才会亮起来。
“既无名,便叫你无咎吧。”乌竹眠折了支白梅插在案头:“取自'君子无咎'。”
少年的不,现在该叫奚无咎了,他盯着那支梅花,忽然伸手,花瓣被他捏碎在掌心。
乌竹眠也不恼,只道:“不喜欢?”
他摇头,又点头,最后闷闷道:“会枯。”
“花总会枯。”她提剑起身:“人也是。”
奚无咎猛地抓住她衣袖:“你不会。”
乌竹眠回头,少年仰着脸,暗金瞳孔执拗地望着她,手指攥得发白。
她忽然伸手,揉了揉他乱糟糟的黑发:“嗯,我不会。”
那是她第一次骗他。
*
青荇山的晨钟敲到第三下时,奚无咎已经练完三套剑法。
五年过去,当年雪夜里的狼狈少年已长成身姿挺拔的青年,唯有在乌竹眠面前,他仍保持着初遇时的乖顺姿态。
“师姐。”见乌竹眠推门出来,奚无咎立刻收剑行礼,晨光中,他束发的青色丝带随风轻扬,像一抹游走的云纹。
乌竹眠点头:“今日练江海凝光的第七式?”
“是。”奚无咎垂眼:“但总在剑气回转时滞涩。”
“手腕再抬高三分。”乌竹眠走到他身后,冰凉的手指轻轻托住他的腕骨。
奚无咎呼吸一滞,熟悉的冷香从身后笼罩过来,他几乎能数清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。
这个距离能看到师姐后颈细小的绒毛,和束发丝带下若隐若现的一粒朱砂痣。
奚无咎突然觉得口渴,喉结不自觉地滚动。
“专心。”乌竹眠敲他手背,剑锋霎时光华大盛,霜色剑气如月华泻地,她满意地点点头:“不错。”
奚无咎望着她走向药圃的背影,指尖悄悄摩挲刚才被触碰的皮肤。
昨夜他又偷偷去了师姐的院子,这已经成为某种难以启齿的习惯。
旧剑穗、用秃的毛笔、写废的符纸...这些被乌竹眠丢弃的物件,都在他枕边的檀木匣里妥善收藏。
“无咎?”乌竹眠在药田那头唤他:“把凝露草拿来。”
“来了。”奚无咎敛去眼底暗色,再抬头时又是那个温顺可靠的师弟。
他走过廊下时,袖中滑出半张皱巴巴的符纸,那是今早在师姐废纸篓里找到的,纸上画到一半的符阵被墨迹污损,但他认得这是可以对付邪魔的“九霄破煞阵”。
最近三个月,师姐查阅的全是镇压邪祟的典籍,奚无咎将符纸攥成一团,眼神阴鸷。
明日他就去山下的黑市,有些脏活总得有人做,而他愿意。
*
乌竹眠二十岁生辰那晚,青荇山下了一场罕见的流星雨。
师门众人在观星台设宴,奚无咎安静地坐在角落,他面前摆着精心雕刻的梅木食盒,里面是花了半个月研制的雪莲酥。
师姐最近总忘记用午膳,他很担心。
奚无咎坐在角落,默默观察。
大师兄又在说起当年他遇到七岁的小师姐了;二师姐又在炫耀她教小师姐月下跳舞的事了;三师兄那个说话不中听的讨厌鬼又在故意惹师姐生气了……
师姐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,师姐的目光不能只放在他一人身上。
奚无咎突然起身离席,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。
然而夜风裹着梅香拂过回廊时,他却在拐角处听见乌竹眠的声音:“无咎?”
她追出来了,手里还拿着他做的食盒,月光描摹着她瓷白的侧脸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。
奚无咎突然发现师姐左眉尾有颗极淡的痣,他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?
“雪莲酥很好吃。”乌竹眠递过食盒,最上层整齐码着六块点心:“给你留的。”
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了。
奚无咎盯着她指尖沾的酥皮碎屑,鬼使神差地凑近舔了一下,咸甜的奶香在舌尖漫开,同时尝到的还有剑茧粗糙的触感。
乌竹眠明显愣住了。
“抱歉。”奚无咎后退两步,喉咙发紧:“师姐,我……”
他转身就走,几乎是落荒而逃,心脏跳得快要裂开,耳边全是血液奔涌的轰鸣。
这不是同门之谊,不是感激之情,他居然想吻她,想咬那粒眉尾的小痣,想扯开雪青色的衣裙看看里面是不是……
后山瀑布轰鸣的水声盖不住剧烈心跳,奚无咎把脸埋进刺骨的溪水,却压不下脑海里翻腾的画面。
师姐练剑时绷直的腰线,沐浴后潮湿的发梢,受伤时蹙眉忍痛的表情……这些碎片突然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。
“完了。”他对着水中扭曲的倒影喃喃自语。
之后半个月,奚无咎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乌竹眠相遇的场合。
晨练改到寅时,膳食交给其他人送,连每月固定的剑术指导都找借口推脱了。
可越是逃避,那些隐秘的渴望就越发狰狞。
奚无咎开始做梦了,他梦见自己将师姐按在梅树下亲吻,青丝带散落在雪地里像蜿蜒的血痕;梦见咬住她后颈那颗朱砂痣时,听见清脆的声线发出陌生的呜咽。
每次惊醒,亵裤上的黏腻都让他自我厌恶到作呕。
立冬那日,奚无咎在藏书阁门口撞见乌竹眠,她抱着几卷古籍,发间沾着未化的雪粒。
“你在躲我?”她单刀直入。
奚无咎盯着她衣襟上的纹样,声音干涩:“……没有。”
“撒谎。”乌竹眠叹气:“你以前被狼抓伤那一次,也是这种表情。”
这句话像刀剜开血肉,她记得他的小习惯,却永远看不懂少年人眼中燃烧的情欲。
想到这里,奚无咎突然笑了,眼底却结着冰:“师姐,你知道山下怎么传我们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说我是你养的……”
奚无咎凑近乌竹眠的耳畔,吐出了一个肮脏的词,满意地看着白玉般的耳垂泛起血色。
是愤怒,不是羞怯。
“你怎么把这种词语用在自己身上。”乌竹眠皱起眉头,用剑鞘拍了他的一下,声音冷得像剑刃。
当夜奚无咎就下了山。
他只带了收藏的东西和半块没吃完的雪莲酥,山门前的石阶上积雪咯吱作响,回头望时,乌竹眠的院子还亮着灯,窗纸上映出她伏案疾书的剪影。
次日清晨,乌竹眠推开奚无咎房门,发现早已人去楼空,案上只留一张字条。
【山南水北,勿寻。】
乌竹眠捏着字条在窗前站了许久,最终折好收起,提剑去了练武场。
这是奚无咎第一次跟乌竹眠冷战,惹乌竹眠生气,也是最后一次,唯一一次。
只是当时他都还不知道,这居然成了永别。
同年冬,魇怪之乱爆发,魇魔率领千万邪祟席卷人间。
乌竹眠孤身迎战魇魔,最终同归于尽,神魂俱灭。
消息传遍九州那日,奚无咎正在北境雪山斩杀一只千年冰妖,传讯符燃尽的瞬间,他手中长剑“咔嚓”折断。
冰妖趁机扑来,却被他徒手撕成两半。
血雾中,黑衣少年跪在雪地里,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。
他赶回青荇山时,只看到漫天飞雪中空荡荡的院落,梅树下有个浅坑,里面埋着一个青瓷坛,
按照门规,神魂俱灭者以衣冠代骨灰。
黑衣青年在树下站了三天三夜,积雪覆满肩头发梢,像一尊凝固的雕像。
直到第四天日出时,他才折下一枝将开的红梅,轻轻放在了青瓷坛旁。
“师姐,”风雪吞没了嘶哑的低语:“等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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