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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 北汉世祖刘旻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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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夜我跪在太庙里,我哥的牌位在烛火里忽明忽暗。当年他宁肯啃草根也不向契丹低头,如今我要亲手打他的脸。供桌上的长明灯爆了个灯花,我猛地抓起香炉砸向牌位:\"你看好了!老子这是给老刘家留种!\"

契丹援兵来得比想象中快。应历四年,我带着汉辽联军扑向潞州。契丹主将耶律敌禄是个酒鬼,整天搂着抢来的民女在帐里厮混。有次巡营撞见他在凌辱妇人,我拔刀要砍,被亲兵死死拦住:\"陛下三思!\"

战事僵持到九月,耶律敌禄突然说要撤兵。我带着亲兵闯进契丹大帐,这厮正啃着羊腿哼小曲:\"刘皇帝急什么?等来年开春...\"

我掀翻他的食案,油星子溅了他满脸:\"你当打仗是放羊?\"

\"我们契丹人打仗,\"他抹了把脸,\"本来就是放羊。\"

那夜我在黄河边站了半宿。对岸就是汴梁,郭威坟头的草怕是都长老高了。郑珙抱着大氅来寻我,说话带着痰音:\"老臣有句话...\"

\"知道。\"我打断他,\"该低头时得低头。\"

隔日我亲自给耶律敌禄牵马,这厮笑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。契丹人终于肯挪窝,却在忻州城外磨蹭了半个月。等赶到晋州,柴荣的援军早把城池守成了铁桶。耶律敌禄骂我谎报军情,掉头就往北跑。我在雪地里追出二里地,眼睁睁看着契丹铁骑消失在风雪里。

\"陛下!\"郑珙的喊声带着哭腔。我转身看见老东西摔在冰面上,官帽滚出去老远。去扶他时才发现他右手肿得像馒头——这半个月的军报都是他用左手写的。

最难的还是缺粮。乾佑七年大旱,河东路易子而食。有次巡城见个妇人换孩子,我解下玉带要赎人,那妇人抱着我腿哭:\"换回来也是饿死...\"夜里我砸了三个粥棚,把宫里存粮散出去一半。郑珙跪在宫门外磕头:\"陛下这是动摇国本啊!\"

动摇国本?我拎着剑鞘抽他:\"老子当年在破庙啃树皮的时候,要有人给口粥喝...\"

话没说完自己先哽住了。那晚我蹲在太庙门槛上喝闷酒,恍惚听见我哥在骂人:\"逞英雄?你当皇帝是这么当的?\"我抡起酒坛砸向黑影:\"那你来当啊!\"

真正要命的是显德元年。柴荣亲征,十万大军直扑晋州。我带着全部家当在巴公原列阵,左翼是契丹\"借\"的两万骑兵。开战前夜,十九岁的承钧非要跟来观战。我把他捆在留守府柱子上时,这小子咬破我手腕:\"爹!让我去!\"

\"你去个屁!\"我扯下他玉佩塞进怀里,\"老刘家不能绝后。\"

二月二十,日头惨白。柴荣那小儿竟敢亲冒箭雨擂鼓,周军疯狗似的往上扑。眼瞅着要破阵,契丹骑兵突然调转马头——狗日的耶律敌禄临阵倒戈了。我挥刀砍了契丹监军,血喷进嘴里又腥又苦:\"刘家军!死战!\"

那一仗从日出打到日落。我的帅旗被砍倒三次,亲兵补旗补得满手是血。最后带着残部退守太原时,五万大军只剩七百人。清点伤亡时发现郑珙不见了,有人说看见老狐狸抱着帅旗往周军阵里冲。

守城战打到第七个月,城里连老鼠都吃绝了。承钧带着家小上城头搬石头,他媳妇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娃。柴荣的劝降书天天往城里射,有回箭上绑着块烤羊肉。我当着守军的面啃得满嘴流油:\"香!比当年马鞍汤强!\"

腊月初八,契丹援军终于到了。耶律敌禄这王八蛋居然还敢来,进城就伸手要军粮。我笑着给他斟酒,酒里下了半斤砒霜。看着这厮七窍流血的模样,我突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契丹探子的脑袋——原来人死的时候,眼珠子真的会凸出来。

解围那天下了大雪。我站在城头看周军撤退,突然发现承钧在偷偷抹眼泪。十八岁的大小伙子,哭起来还跟小时候一个德行。我抬脚要踹,临了却改成给他掸雪:\"哭个屁!明天开始跟着我学批奏折。\"

契丹人撤走那天,我扶着城墙吐了半碗黑血。太医说是郁结攻心,我倒觉得是砒霜酒喝岔了气。承钧这傻小子捧着药碗跪在榻前,我闻着汤药味就犯恶心:\"滚出去练兵!\"

\"爹...\"他眼圈红得跟兔子似的。

我抄起药碗砸过去,瓷片在他额角划出道血口子:\"叫你滚!\"这小子抹了把脸真往外走,倒让我心里揪得慌。夜里偷偷摸到校场,看见他顶着大雪练枪,枪头红缨甩得跟血点子似的。回来就把传国玉玺塞在枕头底下——还不到时候。

显德二年开春,周军又来了。这回是张永德那龟孙子带兵,围了太原三个月愣是没啃下来。六月里最热那天,我正在城头啃生麦子,突然看见西南角冒起狼烟。契丹援军到了?我拎着刀往马厩跑,半道让承钧拦腰抱住:\"爹!是杨业!代州杨业带乡勇来援!\"

那是我最后一次骑马冲锋。三百私兵跟着杨家小子杀进周军大营,我抡着陌刀砍断三杆将旗。刀口崩了就往人脸上砸,砸得张永德那厮抱头鼠窜。回城时百姓夹道欢呼,我偏头跟承钧吹牛:\"瞧见没?老子还能战...\"话没说完眼前一黑,栽下马时听见承钧喊岔了音。

再睁眼是三天后,右半边身子跟死了似的。太医说是中风,我听着外头更鼓声,突然想起当年在泽州山坳饿得啃马鞍——那时候身子骨多硬朗啊。

\"陛下,该进药了。\"郑珙的侄儿端着药碗凑过来,眉眼跟他叔父像是一个模子刻的。我咣当掀了药碗:\"让你叔来喂!\"满屋子人突然跪了一地,这才想起老狐狸去年就抱着帅旗战死了。

自打瘫了半边身子,脾气愈发见长。有天承钧来报说周军退兵,我正用左手扒拉奏折,闻言直接把砚台砸他脸上:\"退兵?那是柴荣要腾出手收拾南唐!\"这小子抹着墨汁发愣的模样,跟我年轻时被我哥训斥时一模一样。

最难受的是拉屎撒尿都要人伺候。有回小太监擦得慢了,我抄起夜壶砸他。承钧进来撞个正着,我扯着半边歪嘴骂:\"看什么看!你老子还没死透呢!\"他一声不吭跪下来收拾碎片,突然说了句:\"当年您捆我柱子那回,手腕留的疤还在。\"

我梗着脖子不接话,夜里摸出他那块玉佩看了半宿。当年咬的牙印还在上头,这小子属狗的。

契丹人倒是殷勤,三天两头派使者送药。有天送来个萨满,神神叨叨说要跳大神。我瘫在龙椅上冷笑:\"跳!跳不好老子剁你脚!\"那萨满围着火盆转圈,铃铛晃得人眼晕。转到第七圈突然往我脸上泼药酒,我条件反射要抽刀,右手却只抖了抖。

\"陛下这是被汉家祖先困住了。\"萨满操着生硬汉话,\"得用契丹的法子...\"我抄起药碗砸他脸上:\"去你娘的契丹法子!老子的魂就在这晋阳城!\"

开宝元年冬,汴梁换了赵家坐龙庭。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喝羊肉汤,手一抖泼了半碗在裤裆上。承钧急着给我擦,被我揪住领子:\"听着,赵匡胤可比柴荣难缠...\"话没说完就咳得喘不过气,最后吐在他蟒袍上的血点子,倒像绣了朵红梅。

真正让我寒心的是亲兵叛乱。那天夜里喊杀声起来时,我正梦见我哥在破庙里啃草根。承钧提着血淋淋的剑冲进来,我才知道守城门的裨将投了宋。半边身子动不了,左手还能挥剑,砍了两个叛军才发现是当年泽州突围的老兵。

\"为什么?\"我剑尖抵着他咽喉。

老家伙笑得漏风:\"陛下...当年您赏的砒霜酒...劲真大啊...\"这才认出是耶律敌禄的旧部。剑锋抹过他脖子时,血溅在承钧脸上,倒比我更像阎王。

经此一遭,我让承钧监国。这小子批奏折倒有模有样,就是心太软。有回逮着个贪军饷的,居然只打二十军棍。我让太监抬着去前殿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抽了承钧三鞭子:\"仁慈?老子的太原城就是拿人命堆出来的!\"

打完自己先受不住,昏了三天。梦里我哥在骂街,骂着骂着变成郑珙在摇头,最后是契丹探子那颗血淋淋的脑袋。醒来时承钧跪在榻前,脸上的鞭痕还渗着血:\"爹,太原下雪了。\"

我让他推开窗,北风卷着雪片子往屋里灌。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雪夜,我哥掰给我半块胡饼时,指甲缝里还沾着草根渣。如今这太原城比当年暖和多了,怎么反倒觉得冷呢?

最后一次下床是开宝四年腊八。契丹使者来贺新年,我非让承钧给我套上铠甲。坐朝时半边身子歪在龙椅上,说话漏风得像破风箱:\"告诉耶律贤...老子就是死了...幽云十六州...也...也是汉家地...\"说完这句就栽下去,恍惚听见承钧在喊太医,声音忽近忽远像隔着水。

这回是真到头了。躺在床上能听见更漏声,像当年在军营数梆子。承钧日夜守在跟前,我嫌他碍眼:\"滚去...批奏折...\"他攥着我左手不放,掌心全是汗。

腊月二十三,灶王爷上天那天,我忽然有了精神。让太监抬我去武库,摸着生锈的陌刀直笑。回来路上看见宫人在扫雪,非让人堆个雪人。承钧堆得歪歪扭扭,我倒觉得像年轻时的郑珙。

当夜我把承钧叫到榻前,从枕下摸出块黑乎乎的胡饼——年前就藏着,硬得能砸死人。承钧要掰,被我瞪住:\"学你伯父...\"他抖着手掰成两半,碎渣掉在锦被上。

我攥着半块饼往嘴里塞,嚼得牙龈出血:\"香...\"其实早尝不出味了,但总得把戏演完。就像四十年前破庙里那半块饼,我哥嚼着草根说香,我就真信了。

承钧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,烫得我一哆嗦。外头突然有人喊下雪了,我想起那年跟着商队走丢,也是这么大的雪。阿娘的擀面杖,我哥的陌刀,契丹人的血,郑珙的碎玉碴子,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。

最后一点力气,我把沾血的胡饼拍在承钧手里。这小子手抖得厉害,倒是接住了。我想笑他两句,喉咙里咕噜冒出血沫子。黑暗压下来的时候,恍惚听见我哥在骂:\"磨蹭啥?羊肉汤都凉了!\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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