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 北汉睿宗刘钧(2 / 2)
太平兴国四年开春,宫里突然闹起时疫。我躺在龙床上发高烧,恍惚听见太医说\"像是当年先帝的症状\"。挣扎着爬起来要看军报,手抖得连奏折都拿不稳。郭元为带着群臣跪在殿外,我扶着门框吼:\"都跪着作甚?契丹今年送的岁币到了吗?\"话没说完先咳出血来,星星点点溅在白玉阶上。
熬到夏天,南边又传来消息,说赵匡胤在讲武池淹死了。我正喝药,笑得差点呛着:\"看看,这就是篡位者的下场!\"转头吩咐把库房里的铠甲全拿出来晒。八月里秋高马肥,契丹新皇帝派使者来要\"借道伐宋\",我盯着案上的地图看了半宿,最后把朱砂笔扔在幽州地界:\"告诉耶律贤,过了涿州就得退兵!\"那晚梦见十五岁那年追着契丹马贩子跑,醒来发现手里还攥着半块虎符。
最让我头疼的还是继位的事。长子继恩性子软,次子继元又太莽撞。有天把俩儿子叫到校场,让他俩比射箭。继恩的箭全扎在靶子边上,继元倒是中了红心,可弓弦把虎口都勒出血了。我指着远处的晋阳宫屋檐问:\"要是你俩坐在那上头,头件事做什么?\"继恩说\"减赋税\",继元说\"杀降将\"。我转身就走,靴子踩得石板路咔咔响。夜里李贵妃突然求见,端着碗银耳羹说:\"陛下可记得当年追风马?该给小马驹备新鞍了。\"我盯着她鬓角的白发看了半晌,突然想起这女人进宫都二十年了。
这些年太原城里的百姓见老,我也见老。有天微服出巡,在茶铺听见个老丈说:\"咱们这位皇上啊,就像汾河里的摆渡人,左手撑着契丹的篙,右脚踩着宋朝的船。\"我压着斗笠低头喝茶,茶水溅在袖子上洇出个狼头图案——这衣裳还是契丹去年送的贡品。回宫路上看见个小孩在玩两国旗,布的周旗纸糊的宋旗,我让侍卫买了串糖葫芦递过去:\"把旗子都换成黄的,叔叔多给你两串。\"
四十六岁生辰那日,我在晋阳宫后苑摔了酒杯。契丹使者刚送来二十车生铁,非要我当场立字据\"永为大辽藩属\"。李贵妃捧着寿桃过来劝,我连盘子带桃全掀了:\"他们契丹人过寿吃羊肉泡馕饼,倒管起老子吃桃了?\"夜里独个儿爬上城墙,北风刮得旌旗猎猎响,突然瞧见南边驿道上星星点点的火光——那分明是往汴梁去的商队。
转过年来身子骨就不行了。开春祭天时咳血染红了祭袍,硬是让织造局连夜赶制了件一模一样的。郭元为捧着药碗跪在阶下:\"陛下该立太子了。\"我盯着奏折上\"契丹索要五万石军粮\"的字样,笔尖的朱砂滴成了血珠子:\"急什么?等朕死了,你们爱立谁立谁!\"
太平兴国六年深秋,宋军突然破了雁门关。我躺在病榻上听战报,胸口像压着块磨盘。契丹援军走到代州就掉头,说是要\"保全国力\"。继元带着亲卫队要出城迎战,我让人把他锁在偏殿,转头吩咐守将:\"把城里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编入行伍,女人孩子撤到汾河西岸。\"那夜晋阳宫飘着细雨,我拄着剑站在城楼,看百姓扛着包袱在泥水里蹚,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逃难的冬夜。
守到第十日,城里连树皮都啃光了。李贵妃带着宫女在御花园挖观音土,蒸出来的馍馍泛着青灰色。我在城头射杀第七个宋军校尉时,右手虎口崩开了血口子。夜里召见郭元为,老头胡子都结着血痂:\"陛下,老臣家里还有三车藏书...\"我一脚踹翻炭盆:\"烧!连朕的龙床都劈了当柴!\"
最绝望时反倒清醒了。那天黎明前,我把继恩继元叫到榻前,两小子跪着都比我高半头。继恩还在念叨\"与民休息\",我一巴掌甩过去:\"屁话!你当赵光义是吃素的?\"转头盯着继元:\"记住,城破那天先杀你娘,再烧宗庙,最后...\"话没说完又咳得蜷成虾米,帕子上的血黑得像墨汁。
腊月初八,契丹总算发兵了。我让人抬着上城墙,远远望见辽军黑旗和宋军赤旗绞成一片。流箭擦着耳根飞过,亲兵要拖我下去,我抓着箭垛吼:\"让朕看完!\"正午时分,辽军突然鸣金收兵,宋军欢呼声震得墙砖都在抖。我扒着墙缝往下看,有个辽兵小头目正用汉话跟宋将讨价还价——敢情是来战场上做买卖的!
那晚我做了件荒唐事。半夜把契丹使臣从被窝里拎出来,当庭扒了他的貂裘:\"回去告诉耶律贤,老子当年在涿州放过他叔父三回!\"老头光着膀子直哆嗦,我又把裘皮扔回去:\"滚的时候把南门粮仓烧了,一粒麦子都别给宋军留!\"
弥留之际反倒爱回忆往事。有天梦见十五岁在校场射箭,箭箭都中靶心,醒来发现右手已经抬不起来。郭元为带着百官在殿外哭,我扯着嗓子骂:\"号丧呢?朕还没死!\"转头看见李贵妃在屏风后抹眼泪,突然想起这女人跟了我二十三年,竟没让她生个一儿半女。
最后一夜格外清醒。我让宦官把龙袍垫在背后,口述了三道诏书:一是传位给继元,二是让郭元为总督军政,三是把契丹历年文书全烧了。写到半截喘不上气,抢过朱笔在继元名字上画了个圈:\"告诉这小子,敢降宋就...\"笔尖在\"就\"字上拖出条血痕。
咽气前忽然听见追风马的嘶鸣。那马早老死了,声音却真切得很。我想抬手,却摸到满脸冰凉的泪——当皇帝三十四年,到死才记起自己也是会哭的活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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